那是冬天。上海維持著一貫灰色調的陰冷,也不知道是空汙還是霧霾,應該都是。能見度只看得到一個人的臉,看不透內心。
平日在同一個生活圈的朋友們,多半趁著年底回到自己的國家過耶誕了。諾大的城市,感覺只剩下我自己。
整個城市壟罩在過節的氣氛下,卻像四面推不開的牆把我關在令人窒息的孤獨中,心情套上上海灰的濾鏡,看起來更濁了。
跨年的時候,在某個不是太熟的朋友邀請的聚會上,認識了一位跟我一樣,獨自在他鄉武裝著脆弱的M。這位溫柔建談的美國大叔讓我在整晚說個不停之後有種一見如故,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原來比我大了足足一輪的他,跟我同天生日。這樣的巧合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接下來的幾週我們偶爾見面,一起逛老街、逛書店、到舊貨店挖寶...似乎在醞釀著一種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感覺。這是在遇到安德烈的兩、三週之前。
所以當我在酒吧裡被安德烈搭訕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告訴他自己當時有約會的對象,雖然事實是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不過好像這樣的人設在這個城市裡才比較合理...?
不想貿然地認識陌生人是真的,上海最不缺的就是剛來到這裡就四處獵豔輕浮的年輕小夥子。
原本以為表示自己有約會對象對方應該就會知難而退。所以當某一天在上班中,收到安德烈約吃晚餐的簡訊時,驚訝之餘覺得這個人真的有點不識相,看不出來一個女生沒有興趣的樣子嗎?後悔自己太老實,當初編一個假號碼給他就沒事了。
第一次藉故婉拒掉,第二次他打電話來...看來想不正面對決就讓這個人打消念頭是很難的。鋪了梗說晚上跟朋友有約,可以抽空先跟他吃個東西,不是約會。我們於是約好了七點鐘在一家義大利餐廳見面。
工作起來時間就不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了,當我再次抬頭的時候,已經快要七點。從辦公室到餐廳,尖峰時刻叫車過去,最快也要半小時以上才到得了。眼看大勢已去,拿起電話想向對方道歉說自己會遲到,發現手機竟然沒電了!
這下子我的人設就真的要被自己拱成無故爽約的假掰女了...
再沒興趣,人跟人之間基本的風度還是要有的。不想被當作爽約的人,我一路催著司機大哥來到餐廳。
時間剛好比約定的七點多出一個小時。忐忑的心情爬上位在二樓的餐廳,如果他已經離開也只是剛好而已...畢竟誰會願意坐在那邊一小時乾等一個半生不熟的人!?
正當這樣想的時候,我看見最遠的窗邊,背對著門口的位置,有個人獨自坐在那邊。
他竟然還在。
沒想到他竟然等了這麼久!
趕緊上前為自己的遲到道歉,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想法,看起來意外地平靜。
他開口了,鬆一口氣的樣子,很老實地表示自己原本以為我爽約就要離開了。
感受到他的風度,對他的好感度瞬間增加。
再次為自己道歉...能把自己的姿態搞成這麼低也不簡單...這跟我當天蹬著尖頭高跟鞋一身俐落的黑衣刻意塑造的冷冽孤傲形象實在是很衝突。
世間大概沒有什麼比遲到更糟的第一印象了吧。料想這應該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約我了,在放棄挽救形象的心情下,反而覺得很輕鬆,享受了一頓沒有壓力,自在的晚餐。
原來他已經在中國快要十年了。在這裡學中文,從事貿易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留著長頭髮跟善於聆聽的緣故,感覺他優雅而且透露著一種陰柔的氣質,讓人不知不覺感到信賴而放鬆。有別於第一印象他讓我感覺的傻氣古怪,從言談中感受到他的誠懇及...我有看錯嗎?一點點木訥和內向?那天肯定是撞著酒膽才來跟我說話的吧!?這也有點解釋了他那天表現出來生澀的撩妹功夫。
晚餐後,得知我跟朋友見面的地點就在附近,他提議陪我走過去。雖然有點希望今晚可以到此結束,趕快離開,我卻找不到理由來支開他。
走著走著,這麼巧天空開始下起毛毛雨。
撐起了傘,他順勢靠進傘下,接過雨傘挽住我的手臂,有點霸道又不至於踩線,像姊妹淘那種挽法,剛才的話題繼續著。好自然,好像我們平常就習慣這樣挽著散步。心理面浮起一種...在當下無法直視也不知道該如何閃避的...心動的感覺?
到了目的地,我像小動物一樣跳開,趕緊拉開一點距離,道過再見,轉身躲到傘後面。兩眼一翻無奈地看向天空...先讓我空窗了那麼久,才剛遇到一個感覺一見如故的,現在又出現一個來追我...我記得很清楚自己在心裡面問老天-
祢現在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二見